圖片說明了;渴望上學的李斌拿起自己被燒傷前的照片,一直無語。
他不到兩歲時被一場大火嚴重燒傷,臉部留下大面積疤 痕;他用僅剩的幾根手指學會了拿筷子、夾鉛筆,甚至學會了騎自行車;盡管因家貧曾經(jīng)輟學,但家人認識到,“除了上學,孩子沒有其他出路”,支持成績優(yōu)異的他讀完了小學!
今年8月,他被一所中學錄取,但他的中學生活僅僅持續(xù)了一天??學校勸其退學,原因是他臉上的傷痕“會嚇壞其他同學”。
殘疾兒童上學難,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熱點問題,尤其是面部被毀容的孩子,其求學之路更是艱難而又漫長。
兩歲時大火毀了他的臉
9月6日,太康縣高賢鄉(xiāng)李二良村。
上午11時許,陽光灑在這個豫東小村里,幾天前的陰霾天氣剛剛過去,村民們三三兩兩,或蹲或立在村口大樹下說著閑話。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騎著自行車飛快地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沿著泥濘而不平的土路駛進小村。
“是記強家的娃。這娃子,就那幾根指頭也能騎車,而且騎得好著哩!”一位村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望著孩子的背影嘟囔著。
村民說的這娃,就是李二良村村民李記強14歲的兒子李斌(化名)。這天上午,李記強正在家里閑坐著,天氣的好轉并沒有讓他的心情有些許改變,他最犯愁的事情依然困擾著這個家庭!鞍惩奘寝r(nóng)村孩子,又是這個樣子,再不能多讀書的話,以后該咋辦?”李記強看著在院子里停車的李斌,嘆了口氣。
李斌和整個家庭命運的轉變,是從1995年2月5日開始的。那一天是農(nóng)歷正月初六,李斌不到兩歲,剛剛會跑。下午3時許,李記強和村民們擠在村頭的空地上看別人打臺球??村里過年的氛圍正是最濃的時候,玩耍成了大人和孩子都在忙碌的事情??李斌則和村里的3個孩子蹦蹦跳跳來到附近一個溝里嬉鬧。
在溝里玩耍的4個孩子,最大的只有4歲,最小的不到兩歲。懵懂的孩子們當時最想做的事就是“玩火”,一個孩子拿出一盒火柴,他們可能最好奇的就是如何把這小木棍弄出火苗來;鹈缱罱K被點著了,溝里的麥秸堆很快燃燒起來,4個孩子無法逃脫,因為他們在溝里。
李記強的愛人李紅英對12年前的那一天記憶猶新:“有人告訴我,你家李斌被火燒了,當時我腦子就一片空白。4個小孩死了兩個,李斌全身都是傷,我們趕緊把孩子拉到太康縣醫(yī)院,縣醫(yī)院沒法治,晚上10點多又找車拉到鄭州。”
在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李記強一家人,孩子的臉部被嚴重燒傷,大部分手指必須切除。最終,孩子的命保住了,但臉部留下了大面積傷痕,手指也大部分被切除。此后的一年里,為了給孩子繼續(xù)治療,李紅英和丈夫先后到縣城、周口、鄭州等地,換了五六家醫(yī)院,花費3萬多元,家里至今仍欠著一萬多元外債。
2000年,7歲的李斌該上小學了,一家人有些擔心:只剩下幾根殘缺手指的孩子,寫字、學習能跟得上嗎?
小學每年捧回4個獎狀
盡管每年都要送走很多畢業(yè)的學生,但太康縣芝麻洼鄉(xiāng)南岳崗小學校長王中敏仍對李斌印象深刻。
“確實是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蓖踔忻粜iL毫不吝嗇地夸獎起這個身有殘疾的學生,“說身殘志堅真是一點不過分,他的雙手不是沒幾根指頭嗎?你看他的字,相當工整,相當漂亮。他的學習成績在班里一直很穩(wěn)定,不是第二,就是第三。”
而最讓李記強一家人自豪的就是家里墻上貼著的十多張“三好學生”獎狀!耙荒陜蓚學期4次考試,每年他都能捧回4個獎狀!崩罴t英說。
從懂事那天起,李斌就知道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但臉部的疤痕和殘缺的手指并沒有阻止他的人生步伐,他用僅剩的幾根手指學會了拿筷子、夾鉛筆,甚至學會了騎自行車。南岳崗小學離李二良村有3里地,每天李斌都騎著自行車上學、放學,漸漸地,村民都習慣了一個孩子用手指夾著車把蹬著車輪從村里疾馳而過的身影。
李斌的優(yōu)異成績讓這個家庭陷入了兩難境地,家里仍欠著一萬多元的外債,而除了種地、養(yǎng)豬,家里沒有其他收入。2003年,李斌從小學三年級輟學了,有人到李家游說,希望能帶李斌出去到上海一家玩具廠“打工”!爱敃r想能為家里減輕點負擔,也是好事兒,但沒想到在外面折騰了一年原來是個騙局,早知道是這樣的話,說什么也不能讓孩子去!崩钣洀娬f。
這一年,李斌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不說,也耽誤了一年的學習;貞浧疬@些經(jīng)歷,淚水從小李斌的眼里流出,從布滿傷痕的臉上滑落。
李斌返回家鄉(xiāng)后講述了自己的遭遇,李記強認識到,除了上學,孩子沒有別的出路!八嘧x點兒書,能讀到哪一級算哪一級,將來哪怕找個不見人的工作也好,要不沒文化他怎么工作!”
2005年,李斌重新上學,就讀的還是南岳崗小學。今年7月30日,完成小學學業(yè)的李斌收到了扶溝縣崔橋鎮(zhèn)第二中學發(fā)放的錄取通知書,一家人非常高興,忙著為孩子準備上學的學習用品和住校用的被褥。
8月10日,是學校開學報到的日子。早上6時,李斌和同鄉(xiāng)的幾名同學騎著車子一塊兒去新的學校報到,但誰也沒想到,李斌的中學生活僅僅持續(xù)了一天。
升初中時被勸“先整容”
李記強的嫂子宋傳玲家里安有一部電話,外人和李家聯(lián)絡,往往要宋傳玲喊一聲。8月18日上午,宋傳玲接到了一個電話,通知讓李家派人去學校一趟,“說說孩子上學的事”。
“10號孩子去學校報到,當晚就住在學校的宿舍,第二天就回家了,等著20號正式開學。學校通知我去,我當時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李記強趕到學校后,一位女老師告訴他:“孩子以后不要來上學了!
李記強說,學校的說法是,李斌臉部的疤痕嚇著了其他同學。“白天還好一點,晚上住宿舍把別人嚇神經(jīng)了怎么辦?對學校影響不好!蹦俏慌蠋熑缡钦f。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李家?guī)状握覍W校交涉,希望學校能接納孩子,但校方稱,如果嚇著了其他學生,學校沒辦法負責,建議孩子先去整容,然后再來上學。
李記強對學校的建議頗為無奈:“家里還欠著一萬多元,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了,整容得很大一筆費用,家里哪有那個錢?”
9月6日下午2時許,記者趕到崔橋鎮(zhèn)第二中學時,學生們正在上課,不大的校園里充滿了孩子們的朗朗讀書聲。校長室的大門緊閉著,一位老師告訴記者,校長開會學習去了。當被問及十幾天前李斌被學校勸退的事情,幾位老師都表示不知情。
而在學校低年級的班級里,李斌的事情則被很多學生知曉。一位男生告訴記者,李斌確實在學校待過,“他成績很好,被分在小班(即快班)了”。
當被問及李斌的容貌是否讓同學們害怕時,一位女生說:“剛開始確實嚇了一跳,后來就沒啥了!倍晃荒猩鷦t說:“沒啥好怕的,他是人又不是鬼!
9月6日晚上,崔橋鎮(zhèn)第二中學校長王耀繼接受了記者的電話采訪。王校長說,在李斌畢業(yè)考試時,學校已經(jīng)知道他受到燒傷的情況。盡管他的面部有疤痕,但學校還是決定錄取他,但報到的那天,一些老師說,李斌一進教室,有的學生就尖叫起來,還有的學生被嚇得跑出了教室,甚至有學生家長找到學校,說要讓自己的孩子轉班或者轉校。晚上,李斌到寢室休息,也沒有同學愿意接近他。
王耀繼說:“他(指李斌)現(xiàn)在還小,受到的歧視不深,如果長大了,(面貌)還是這樣,受到的歧視更大。我們的建議是他首先要解決整容的問題,哪怕借錢、貸款,也得盡快實施整容手術,等有了一定療效后再來學校,我們愿意隨時接收!
而李斌的小學校長王中敏則有不同看法:“學校是教書育人的,不能歧視學生,對有殘疾的學生,要給予特殊照顧而不是歧視。農(nóng)村的孩子上學都不容易,尤其是殘疾孩子,對他們更應該伸出援助之手!蓖踔忻粽f,李斌上小學時,在班里坐的位置在第二排,“如果中學其他學生有反應(恐懼感)的話,學校和老師應該做工作,而不是輕易地把孩子攆出校門”。
9月6日,李斌回憶在學校住宿的那一晚時對記者說:“我們宿舍當晚住了7個人,他們都還和我鬧著玩了。”
毀容孩子上學咋這么難
小李斌的事情并非個案,毀容孩子上學難的事情近年來屢見報端:
西安市藍田縣藍關鎮(zhèn)陳河村11歲的女孩肖肖,幼年時被燒傷毀容,上學后遭遇種種不公對待,一些學生經(jīng)常對她起哄、嘲笑,老師對她也另眼看待,最終學校通知她不要上學了,說是怕嚇著別的孩子。
湘潭市的袁勇,9歲時慘遭硫酸毀容。2004年,袁勇以504分的成績考取了長沙理工大學,但他的檔案被學校提走后又退了回來,理由是袁勇的“臉面”讓學校很有顧慮。
安徽省金寨縣的小石瑞,因兩歲時鄰居非法生產(chǎn)鞭炮引發(fā)爆炸被毀容。在他7歲該上學的時候,父親帶著他到學校報名,但學校以“孩子的面容太恐怖,會嚇到其他的孩子”拒絕接收……
殘疾孩子上學難,臉部毀容的孩子上學更難,即使是一些生活、學習能夠自理的孩子也常常被學校拒之門外,理由就是“會嚇著其他學生”。某小學的校長在談及此類問題時就認為:“那些公平、特殊照顧之類的大道理我們不懂嗎?但作為校長、作為老師,我們畢竟也有顧慮,大部分老師學生都可以理解,但萬一真有學生和家長提出異議,總不能為了一個人耽誤大部分人吧?”
河南國基律師事務所的張建營律師對此持不同看法。張建營律師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第十九條明確規(guī)定:普通學校應當接收具有接受普通教育能力的殘疾適齡兒童、少年隨班就讀,并為其學習、康復提供幫助!皩W校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比如做其他學生和家長的工作,甚至把李斌安排到教室最后一排等,來消除一些學生可能對此產(chǎn)生的恐懼感。孩子讀了5年小學,并未給學校和其他學生帶來什么不良影響,3年中學為什么讀不下去呢?”張律師認為,學校輕率地就勸孩子退學的做法,不僅是違反義務教育法的,而且沒有盡到“為其學習、康復提供幫助”的義務。
張律師同時還認為,目前我國有殘疾人6000多萬,一個殘疾人的家庭有三口人,這就牽扯到上億人口,殘疾孩子的上學更應該引起人們的高度關注!吧鐣粌H應該關注那些聾啞、截肢的殘疾孩子,那些臉部殘疾、容貌被毀的孩子也應該引起社會的關注。很多孩子需要整容才會被學校接納,而對很多農(nóng)村家庭來說,整容費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教育公平要落到實處,其實還是一個觀念問題。不管這些孩子整容還是不整容,學校都應當盡可能地為他們提供幫助,讓他們得到接受教育的機會。這不僅是教育公平的直接體現(xiàn),也是建設和諧社會的需要。”
另據(jù)了解,扶溝縣教體局已經(jīng)關注此事?h教體局紀檢監(jiān)察室包主任說,既然崔橋二中已經(jīng)向李斌發(fā)放錄取通知書,就應該接收他,給他繼續(xù)讀書的機會。如果輕率地把這個本已受傷的學生退回去,會給他本人造成更大的精神壓力。包主任表示要盡量說服該校正確對待殘疾學生,不能因為李斌燒傷而把他拒之門外。
現(xiàn)如今,李斌還只能待在家里,看著村里的同齡人騎著車子上學。幾天前,家里為他聯(lián)系另一所學校,被同樣的理由拒絕:怕嚇著其他學生。
和記者告別時,小李斌說:“叔叔,我想上學。我不會給老師和同學們丟臉的,我相信自己能與同學們相處好!
村頭的土路泥濘不平,但一直通向村外,小李斌的上學之路同樣不平坦,但他的路能通向哪里,他不知道,他只能望著村頭的這條路,然后慢慢地返回家中。